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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英倫
第一章 倫敦的天使 

皇家警察局的偵緝課內人們絡繹不絕。這不是常有的情況,莊嚴的警察局內通常保持與它形象一致的嚴肅和靜寂。但今天整個早上細小的房間內充滿著各類不同的人︰報案的、失物的、尋人的;還有其他部門要求提供資料的、協助的、逞交文件的…連偵緝一隊的辦公室也好不熱鬧。尤其在某個位子上還擺滿著各式各樣花束,在刻板的警察局內可不謂不添加生氣。

 

「諾茵,又是妳的花。」站在門外的一位警員邊拿著花走入喧鬧的偵查隊辦公室內,一邊高聲喊著,他甚至還不確定收花的對象是否在裡面。

 

「很漂亮的火百合!這次是哪位大人物送來的花?」另一位警員聽到消息後馬上放下手上的工作,探身查看這束醒眼奪目的花束,「可惜火百合一點不香,比上次哪位麥韋男爵的白色海芋差太遠了。」

 

「眼看手勿動,這可是我們諾茵大小姐的禮物。」拿著花的警員帶有指責的意味。

 

「怕甚麼,我肯定諾茵不會喜歡。她收花都收慣了。況且她今天都不在。」

 

「不在?」警員提高了調子,「這次是哪位女士有麻煩了?」

 

「這次可是位大人物,說不定事情會變得很複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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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為1869年的英國。

 

經歷整整一個世紀的工業革命洗禮,大英帝國成為世上其中一個最先進的國家。首都倫敦更是歐洲數一數二的繁華大城市。

 

雖說剛冬去春來,還有寒意,但諾茵身上穿上的深啡色羊毛大褸著實與這個環境格格不入。長及小腿的羊毛大衣下外露出黑色的束腳短馬褲和深啡色的牛皮長靴,頸上圍著某意大利薩丁尼亞牌子的白色純羊毛圍巾在冷風中看上去也令人稍有暖意;一頭烏黑亮麗、被牢牢束縛在頸後、梳理整齊的長馬尾辮不時被夾雜著初春花香的涼風吹起,也不服輸的散發出一陣暗暗的菊花香氣;再配上她沒有半點妝容卻又清新俏麗的臉頰,塑造了一個既富有魅力,又劃破時代的女性形象。

 

露洛莉亞‧諾茵,皇家警察局偵緝一隊的第一個女警探。當初被破格錄取為警察,完全是為了方便調查日益增加、涉及貴族女性的犯罪事件。沒想到她比預期做得更出色,一下子,「偵緝課的天使」之名不徑而走,在英倫大都市中,她可算得上是一個傳奇人物。

 

女性剛到達病房門外,已經急不及待瞭解情況了︰「在倫敦塔外的小叢林發現的女士現在情況怎麼了?」

 

「醫生剛為她治療過了,情況穩定。由於用過麻醉藥,現在還沒醒過來。」守候在門外的警員報告情況。

 

「頭部撞傷了,右腳輕微骨折…」諾茵快速的閱讀著同僚遞給她的醫生報告,「受害人莉莉娜‧卑斯賴多,二十一歲…」

 

「是卑斯賴多伯爵的千金,由於伯爵住在愛丁堡的封地,所以暫時未能立即聯絡上。」警員補充道,「不過,正確來說應該是前愛丁堡伯爵,因為他在某次『事件』後,已將伯爵之位交給他的兒子了。」

 

站在諾茵身邊一位外形打扮跟諾茵有點相似的女警,探頭查看報告,眉目稍為緊皺一下,這動作也有點像諾茵。她轉向同袍詢問道︰「那麼能跟現在的愛丁堡伯爵聯絡上嗎?」

 

「美利安多‧卑斯賴多伯爵現在身處法國,所以也未能聯絡上。」警員說,「但我們聯絡到另一位在他的公司工作的人物,卡多魯‧國斯里達先生,他現在就在房內。」

 

「卡多魯‧國斯里達?國斯里達伯爵的弟弟?」希爾妲 — 諾茵的助手反應極其敏捷的回應。

 

諾茵回頭望著這個比她年幼五、六年的女孩,對方回報一個得意的笑容︰「我在倫敦土生土長,西倫敦住了多少個貴族家庭我也瞭若指掌。」

 

看到這樣的笑容,諾茵回報了一個認同的微笑。

 

「另一個受害者的情況如何?」同僚間流傳的消息特別快,即使守衛在這邊的警員也已經知道另一邊廂發生了一件大案件。

 

「是一位採茶花的女孩子…」諾茵眉頭皺了一下,「在倫敦塔外的小叢林不遠處發現了她的屍首。胸口被刺穿了,頸上還留有兩個小血洞,這跟過去四個月內發生的案件手法相同,幾乎能肯定是同一人所為。諾賓達公爵對這案件也很重視…」

 

「上面給予很多壓力吧?」她身邊的同僚擔心的問道。

 

案件發生了四個月,共有三個受害人。到目前為止除了鎖定兇手是個力大無窮的男人外,其他全然沒有頭緒,怎可能教人不著急?

 

「面對這種案件束手無策又毫無頭緒…整個偵緝課都有很大壓力。」她輕輕搖了搖頭,「好了,這事暫且擱置一旁。還是先看看這位卑斯賴多小姐的情況吧。說不定她會目擊整個案發過程,提供對我們有幫助的消息。」

 

當諾茵推門進入,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床邊的男士。

 

男士看到進來的諾茵時並沒半點驚訝,但卻放開了緊握躺在牀上女孩的手。諾茵微微一笑,有禮的報上姓名︰「你好,我是皇家警察局偵緝組的露洛莉亞‧諾茵。」

 

男生站起來。身上的黑色暗直條紋西服沒有一點皺紋,他向諾茵伸出白晢得不像為男子所有的右手,回報一個笑容,但也難掩擔憂之情︰「妳好,諾茵小姐,我是卡多魯‧國斯里達。」

 

〈很溫文爾雅的少年。〉這是諾茵第一個感覺。她眼睛靈巧快速地上下打量眼前的男生一遍,儘管她不希望這動作會引起對方不快或尷尬,但在第一次見面時不修飾的表現,往往是最真實的。她想要補捉到對方這一刻的反應。心中有數了,她才介紹自己身邊的女性,「她是我的助手希爾妲‧舒拜嘉。」

 

名為卡多魯的少年這次嘴角微微向上,輕輕點頭示意,這種恰如其份的禮儀讓人一看就知道是位貴族公子。

 

「我給予最大的祝福,希望卑斯賴多小姐沒大礙。」

 

「有心,莉莉娜的情況穩定,醫生說有點失血情況,但幸好不算是嚴重…」

 

「國斯里達先生跟卑斯賴多小姐是好朋友吧?」這是因為看見他握著對方的手而作出的判斷,「在她遇到意外後這麼快便趕到來,真是難得。」

 

卡多魯帶點害羞的笑著︰「我跟莉莉娜自小一起長大;而且我們兩人的哥哥不但是好朋友,又是生意伙伴。她在法國留學回國後就在我們兄長的公司裡工作。美利安多 — 莉莉娜的哥哥在出發前往法國公幹前,千叮萬囑要我們好好照顧她,現在真不知道要怎樣向他交待。」

 

諾茵凝視對方的眼神,直至對方避開目光了。她內心有點疑惑,但沒表現出來。單純的沒法交待?像是要無視這個發現,她換了個話題︰「閣下知道案發前卑斯賴多小姐有沒有任何異常的舉動?有沒有聽說過有人跟蹤她?或者有聽說過卑斯賴多小姐會到倫敦塔附近嗎?」

 

幾乎不用想,卡多魯條件反射的回應︰「沒聽說莉莉娜被人跟蹤。這幾天她都如常一樣,也沒聽說她要到倫敦塔去。她喜愛交遊,是那種不安於待在家中的女孩,大概是到那裡散步吧?」

 

「散步?那裡可是盛傳有鬼魅出沒的倫敦塔啊!」希爾妲快速的補上這個疑問。

 

一個苦笑,卡多魯繼續︰「莉莉娜是個正宗的科學主義者。她從不相信鬼魅之說。」他反問,「還是,諾茵小姐認為莉莉娜被『吸血殭屍』傷害?」

 

因為死者被殺死的方法太怪異,經傳播和渲染後便成為了「吸血殭屍」的故事。事實當然不是這樣。諾茵拉緊嘴巴,對「吸血殭屍」這名詞表現得不以為然︰「暫時不可確定。但相信可能性不大。否則兇手應該不會留活口。很大的可能性是卑斯賴多小姐只是經過兇案現場附近遇到其他意外。也有可能她會目睹整個兇案過程。所以,我們很需要卑斯賴多小姐的口供。」

 

既然受害人未醒來,看來今天是不能夠由她口中得到任何消息了。諾茵與希爾妲跟卡多魯道別後便離開了。

 

************

 

由早上開始諾茵都因為不同的案件而往外跑,在黃昏時段她總算可以回到警局了。

 

「諾茵,這是送給妳的禮物。」

 

這是諾茵回到警察局後,第一句聽到的說話。她本來就不覺得奇怪,反正她經常都會聽到類似的說話。「諾茵妳的花」、「諾茵妳的禮物」、「諾茵又是男爵的請柬」…不過,今天放在她桌子上的禮物有點奇怪…

 

「是甚麼來著?為甚麼會用絲調厚厚的包著?」坐在旁邊的同事比諾茵更熱心,立即就圍著她了。

 

諾茵皺起眉頭。她也不知道放在桌子上的是甚麼東西︰「是誰送來的?」她邊自言自語邊拆開包裝。是誰這麼無聊?用三層絲調包成一個圓柱形,頂部還用黑色天鵝絨結成蝴蝶結…

 

「單是包在外層的絲調就已經價值不菲了!看,一定是遠東來的…」

 

諾茵巧手的解開一層層包裝,放在裡面的原來是一支葡萄酒。酒瓶上貼上一張壓有凹凸花紋的細小白咭,上面有幾個小字︰

 

「親愛的露洛莉亞,以美酒贈美人,願與美人同酌。最愛妳的迪奧。」

 

「耶~我就說這種品味之作一定是麥韋男爵了!」站在諾茵身後的希爾妲與另一個同事擊掌歡呼。諾茵瞪了她們一眼,滿臉無奈的拿起酒瓶。

 

1852年。還算是支老酒。

 

重重的呼了口氣,諾茵將酒瓶挌在一旁。今天要處理的事情可多了。無視在身後繼續大呼小叫地討論的同僚,她已經打開文件在寫報告了…咦,怎麼有一張小咭片放在文件上?

 

「今晚七時正,在老地方等待妳。妳的迪奧。」

 

看見這張字條,諾茵立即合上文件。這種文字絕對不可以讓背後那幫好事者看見啊…看看掛在牆上的大鐘,已經六時半了。她偷偷將字條扭成一團放入外套口袋中,再把同事手上的葡萄酒搶回來,快速的放入藍色的棉袋,連解釋也沒有地快步走向門外。

 

 

七時零三分。

 

身上仍穿著警察制服,諾茵拿著用絲調包好的葡萄酒,站在高雅的謝拉頓酒店門外深深呼了口氣。

 

這座歌德式建築風格、裝潢別緻、佔地三萬一千七百平方米的六層高酒店,是麥韋公司在兩年前的建築。酒店頂部有一座雙子塔,整座酒店予人高聳尖削的感覺。內部裝潢華麗,建築技巧卓越,這設計出自奢華的奧地利設計師之手;酒店專誠聘請了一班著名的法國大廚;每隔一段時間便由維也納邀請不同的管弦樂團到來表演;所有的服務員都標緻漂亮,笑容可掬。

 

這座酒店的建成在當時引起了很大的哄動。尤其是這間酒店只招待商家爵士,令它的名氣和格調更上一層樓。雖然初建成時英國的報章都不看好這種階級主義的產物,但諷刺的是,以豪華和奢侈為記號的謝拉頓酒店在短短三年內獲得了「英皇御用」的榮譽,時人都以能進入酒店內亨受一餐晚宴為榮。

 

門外的守衛衣著模彷白金漢宮外的近衛兵,兩人成一排的,分左右整齊地站立著。旁邊還有兩位身穿燕尾服的紳士驕傲的站在一旁。當其中一人看見諾茵下馬時,已經迅速地走到她身邊,並吩咐下人替她拉下韁繩。

 

「歡迎您的光臨,諾茵小姐。男爵大人已等很久了。」他向諾曲微微鞠躬,再如常地舉起手,讓臉前的淑女倚靠著他進入。

 

諾茵輕輕舉起手掌婉拒,再熟練的沿著長梯走進去。

 

迪奧‧麥韋男爵坐在二樓的貴賓廳。開放式的陽台設計令他可從座位上俯瞰整個一樓大堂。坐在用意大利小提琴之鄉克雷莫納的木材所製造的專用高背座椅,他的左手依靠著蓋上由中國杭州生產的高貴霜白色絲綢桌布的松木圓枱,雙腳交叉放著,手上搖動著水晶酒杯,好不寫意。

 

「男爵大人,諾茵小姐到了。」站在門外的服務員通告著。迪奧男爵坐了起來,用手輕輕掃了掃被整齊地編上長辮的深竭色頭髮,眼光也變得興奮起來。嘴角微微向上,他向服務員示意著,在房間內的三位服務員也相繼退下。

 

「晚安,麥韋男爵。」是無奈表情的諾茵。

 

「妳老是改不了口。」男爵示意她坐下,並打量著她,「露洛莉亞果然是穿起男裝最美麗。」

 

「請稱我為諾茵。」她眉頭有個小小的動作。她也沒猶豫的走到他臉前,放下那支葡萄酒。「1852年。男爵的雅緻越來越高了。」

 

迪奧吃吃的笑了起來。一幅就知道妳會帶來的樣子。「我只對喜愛的人有雅緻。」

 

眉頭動作稍大,諾茵又呼了口氣︰「男爵快換個對象吧。」連轉彎的詞令也沒有。

 

「我有可能轉移對妳的愛嗎?」說出這種說話的迪奧仍是一面嬉皮笑臉,「今晚我準備了新穎的日本菜,我專誠把東洋廚師請回來了。我想妳一定沒試過這種菜式。」

 

眼前這個孩子一樣好玩的人,是怎樣令麥韋家變成英國和法國的酒店大亨呢?諾茵無奈的甩了甩頭。「男爵大人…我說過有十遍了吧?我是不可能配得上你的。請你明白,還有,收手吧。」

 

收手?這個詞未免太嚴重吧?但迪奧完全無視她的說話,他幾乎是跳起來的替眼前的女性拉起椅子,然後彎腰示意她坐下︰「先吃過飯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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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了兩天,諾茵由醫生口中得知莉莉娜‧卑斯賴多回到家中靜養,她決定獨個兒先到伯爵家去探視一下。

 

老管家讓她在大廳外等待,職業病發作的她也趁機仔細的環視了這個金碧輝煌的伯爵家。大型玻璃窗令以淡黃色為主調的大廳更明亮;牆上掛著好幾幅名畫與置頂的大型水晶吊燈互相輝映;大廳正中放著一座白色的鋼琴,想必是屬於這位莉莉娜小姐的吧。鋼琴旁邊還有一道雕花樓梯,一直連接到二樓…

 

一位女性從二樓緩緩走下來。

 

她不是莉莉娜‧卑斯賴多。及肩金髮直直下垂的女性長得很標緻,由她身上所穿的淡綠色透花長裙上可猜出她應該也是位千小姐。大概是某位來探病的貴族小姐吧?

 

對方看見在大廳站立著的諾茵,對她微微一笑。諾茵也向她微微彎腰。

 

「諾茵小姐,這邊請。」當門外的僕人送走這位金髮美人後,老管家才招呼她到二樓去。

 

「早晨,卑斯賴多小姐。」只有一個人進來的諾茵臉帶笑容。

 

床上的女孩依靠著寬大的羽絨枕頭坐著。諾茵相信她的僕人已向她報告了自己的事。也許正是這個原因,這位莉莉娜小姐一直以奇異的目光望著她。

 

「我是警察局偵緝一隊的警員,露洛莉亞‧諾茵。」她還是保持禮貌的向她鞠躬,「看見妳身體無恙,真是令人安慰。」

 

「謝謝妳,諾茵小姐。我也久仰大名。」出奇地,這位千小姐以溫柔的聲音、平和的語調說出這客套的說話。大概是傷患未癒,她臉上仍有倦容,但仍無損她清麗的氣質。在平常的時候,她應該還要比現在更美吧?諾茵不其然的想著。

 

眼光閃過她床邊的小桌子,上面放了一對用茅草編織成的貓頭鷹,看上去跟整個房間的格調格格不入。不會是剛才那位小姐送的禮物吧?雖然被草織物吸引了目光,但諾茵不忘回應︰

 

「能讓卑斯賴多小姐知道我的名字,實在是我的榮幸。」

 

莉莉娜條然笑了出來︰「倫敦沒有多少個女警,『偵緝隊天使』在婦女團體中是非常有名的呢。」她充滿笑意的眼睛漂亮極了,令諾茵看得入神。

 

「謝謝妳的誇獎。」諾茵此行可不是要聽這些客套話,她馬上就進入正題了,「我想閣下應該知道了。在發現您的現場附近,當時發生了一宗兇殺案。而且這案件可能跟這些月來發生的『吸血鬼兇殺案』有關。」盡管她不認為是吸血鬼作案,但對著眼前的女士,她選擇用了連《泰晤士報》也使用的這個案件通稱。

 

說起案件,莉莉娜突然收起笑意,但只一瞬間她又回復了笑容︰「我會知無不言。不過其實,我當時甚麼也沒見到。」

 

「是這樣子嗎?」任何人都不想跟案件拉上關係,諾茵清楚明白這個道理,「您當天為甚麼會到倫敦塔外?」

 

「只是單純的散步。」幾乎不用思考,莉莉娜反應極快的回答。

 

這反而令諾茵有點疑惑。〈散步…?〉諾茵眉頭稍皺,覺得很奇怪。她會提出這個問題,相信任何人都會猜到。但莉莉娜回答的反應之快就像是急不及待回答一樣。雖說她崇尚科學主義,但聽到自己身邊不遠處發生了這種可怕的事,很難想像一個女孩子仍能向警務人員冷靜地回答問題。

 

「竟然到倫敦塔去散步?莉莉娜小姐的雅緻就高。沒多少位女士敢於到被傳有鬼魅出沒的地方去。」

 

當聽到這個疑問,莉莉娜臉色一沈,不過很快便又擠出了個笑容︰「我從來不相信鬼怪之說。」

 

「果然是新時代女性。」諾茵刻意稍稍提高聲調,「當時只有您一個人?」

 

「是的。」回應態度一直輕鬆的她突然用力的點頭。

 

諾茵稍稍停頓了一會,眼前女性的態度令她感到一絲不協調。她開始第二個提問︰「在您散步的時候,有沒有聽到任何奇怪的聲音?」這只是隨便的一個假設。

 

「我聽到一陣低沈的呼叫聲,所以想去看看,但不小心錯踏石塊,所以踤倒撞到石頭暈了過去。」

 

「因為一個人在現場所以失去知覺也沒人知曉…」諾茵平穩的笑容看上去帶著懷疑的味道。

 

「就是這樣。」像是因得到認同而呼了口大氣一樣。

 

眼前人的態度告訴她,她在隱瞞著一些事情,而她心中也勾畫起一個譜了。

 

她想起了從前在一位貴族婦人那裡聽過的一段往事。那個倫敦塔,因為鬼魅的傳說而人煙罕至,是個偷情的好地方。會是跟朋友在那裡見面嗎?是男性朋友?會有這種可能嗎?若果是男性友人的話…諾茵的腦海快速的做了很多假設。

 

「妳當時有跟其他人在一起嗎?」

 

這個突然重覆的提問,令莉莉娜眼睛閃出一絲不安。她深呼吸,然後故作冷靜︰「沒有,我只是自己一個人。」

 

「沒有相約任何友人?」聽到莉莉娜提高了語調,諾茵故意放緩聲線,嘗試令對方冷靜下來。可是對方下一瞬間的舉動直教諾茵嚇了一跳—

 

「妳這樣說意思是懷疑我嗎?我說我只是自己一個人,妳不要再追問了!」莉莉娜突然的揭斯底里,令諾茵也為之驚訝。她反應之激烈,不就代表她在隱瞞一些事情嗎?

 

「卑斯賴多小姐,請先冷靜下來。」

 

「諾茵小姐,我今天很累,我想我們的會面應該要結束了。」莉莉娜一反常態,她別過臉,提高聲線的說道。

 

諾茵皺起眉頭︰「我無意讓閣下大動肝火,事實上我只是詢問了一個普通的問題。」

 

「我不想再說了,請妳離開吧。」她下了逐客令。

 

諾茵站起來,皺頭眉得更厲害。她盯著莉莉娜,直至對方望著她。跟對方相反,她壓低了聲線︰「卑斯賴多小姐,我想我有責任提醒您,提供不實的證供是違法的。」

 

先是一眐,莉莉娜立即轉過來望著她,加重了語氣︰「夠了諾茵小姐,請妳立即離開我的房間!莎蓮!送客!」

 

「卑斯賴多小姐…」話未說話,房門已被用力推開了。

 

進來的不是莎蓮。一個高個子男生用幾乎是衝進來的力氣推門進入房間。

 

「莉莉娜!」他急步走向床邊的女生,坐在床邊抱著她,安慰著她。

 

諾茵被這種狀況搞糊塗了。

 

一頭奪目耀眼的銀白色秀髮,寛闊的肩膀,一個魅力男人的背影…幾乎可以立即斷定,眼前人就是美利安多‧卑斯賴多伯爵。

 

「午安,伯爵。我是皇家警察局的露洛莉亞…」

 

話未說完,對方已打斷她了︰「警察局的警員都喜歡威逼病人嗎?」語氣淡然但用字激烈。伯爵天生的氣勢令整句說話聽起來咄咄逼人。

 

諾茵望著眼前人,是一雙冷漠、輕視的眼神。

 

「抱歉,伯爵。我絕對沒有威逼的意思,只是…」

 

「在妳面前的不但是一個傷者,而且是卑斯賴多家的小姐。我每年給國家繳納超過二千鎊的稅金,想不到會換來公僕對我妹妹的不敬。」又再打斷她的說話,而且字眼的嚴重性比之前過之而無不及,實在教諾茵不敢置言。

 

她瞄起眼睛,眼睛一刹那閃出一個冷冷的目光。還擊了︰「閣下真是卑斯賴多伯爵嗎?沒想到受過高深教育的伯爵會說出這種說話。作為一個人民公僕,將案件調查清楚是我的責任,就算是貴族也不能阻礙我執行職責。」

 

聽到這段說話,美利安多由床邊站起來,也不客氣了︰「我妹妹受了傷還在休養,但妳咄咄逼人的向她詢問證供,難道妳認為對一個傷者而言,這是恰當的處理手法嗎?稍為受過教育的人也知道這只會激起傷者的不快,影響他們的健康吧?」

 

「你知道我剛才在查問甚麼嗎?伯爵大人?我只是追問一個很普通的問題,不過卑斯賴多小姐反應之大著實嚇了我一跳。閣下不瞭解情況,請問憑甚麼批評我處理不當?」

 

「妳竟然一而再對我無禮…」一向以紳士自居的英國人,這刻臉上沒半點笑容,「妳知道自己的身份嗎?」

 

本來一直保持平靜的諾茵,聽了他的話後,更加不憤,她語帶諷刺的說︰「我是皇家警察局的探員,責任是偵查案件。若卑斯賴多伯爵要阻撓我的話,在法律上就等於阻差辦公,是挑戰女皇陛下的權力。」

 

當聽到她這段「宣言」後,美利安多像要爆發似的、側眼盯著眼前的女性,眼中沒有半點對女士應有的風度。事實上,在大英倫上下有序的社會中,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南歐女子早已令美利安多看不順眼了。第一次交鋒下的這個不良印象,更印證了他的「反感」是正確的︰「別以女皇的名義教訓我,若女皇陛下知道妳濫用法律,妳這種小輩可就是欺君犯上。」他甩了甩頭,「根本沒必要跟妳浪費時間,立即離開這個房間,我絕不容許既沒教養又沒水準的下等人接近我妹妹。」說罷,他召來門外的兩個侍從,「艾歷克!昆斯廷!將不受歡迎的人物趕出去,確保小姐不受無謂人等打擾。」

 

諾茵對眼前這位強勢伯爵的一連串口術攻擊無言以對。左一句沒教養右一句下等人,這種階級主義濃厚的「上等人」果然沒半句好說話。她深深吸了口氣,抑制著自己可能隨時爆發的情緒。右手用力向走向她的二人揮開,帶著滿腔怒火退出。

 

******************

 

社會仍存在著濃烈階級主義的1869年其實是個充滿夢想的年代。法國大革命後的八十年,這個國家仍在不斷重覆著共和與革命以追求自由、博愛、平等;古老大國奧地利剛輸掉了對普魯士的戰爭而使國內不斷分裂;意大利剛由一個地理名詞轉化成一個「未完全完整」的國家;強勢的德國仍只處於德意志邦聯的形態。

 

在這時候,光榮革命令英國成為世界上第一個開君主立憲國。將近完成工業革命的英國正在不斷發展,年輕的實業家不斷冒起,處處充滿著商機。在整個歐亞大陸中,這個北方孤島擁有著光榮的孤立,就像要承繼海上霸權一樣,英國全民皆投身入這場陸上經濟發展中,使英國坐擁半個歐洲的財富。

 

美利安多‧卑斯賴多,還有杜魯斯‧國斯里達是其中兩個小伙子。

 

兩個年青人是屬於新世界的大冒險家。出身於卑斯賴多伯爵家的長子,還有國斯里達伯爵家的長子,為了創造自己的夢想,成為一代商業大亨,早在劍橋大學畢業前已準備了一套完整的企業計劃。兩人從家中取得資本,努力拼搏,終於在短短四年內成立了「聖克集團」,並已開辦了第一座新式大型購物商店街。

 

以二十七歲之齡擠身入實業家的行列,著實值得他們驕傲。

 

杜魯斯‧國斯里達手上的紅酒倒滿了半杯,他似笑非笑的望著坐在辦公桌上的美利安多,沒好氣的笑了︰「會是你太過敏嗎?竟然對警察發了頓脾氣。」

 

望著優閒坐著的杜魯斯,美利安多解開了暗紅色的領帶,依靠著黑色牛皮配上橡木色的大班椅上嘆了口氣︰「她對莉莉娜逼供,你知道莉莉娜受了傷,還躺在牀上休息…」

 

「我只知道你愛妹深切。」杜魯斯將白酒遞給對方,「卡多魯已告訴我了,莉莉娜的傷勢其實沒大礙。」

 

「你不在現場,沒見到那南歐女子咄咄逼人的態度,」美利安多一口氣將紅酒喝下去,「為甚麼會讓一個女人當公務員?而且還是個南歐人。洛賓達侯爵他這個警察局長是當糊塗了。」

 

杜魯斯似笑非笑的望著他︰「平常冷靜的美利安多‧卑斯賴多到哪裡去了?一關係到莉莉娜的事,你就會失去冷靜。」

 

美利安多摸摸自己的額頭,重重呼了口氣。想起來,剛才似乎真是太敏感了。「竟然對一個女流之輩生氣…」

 

「終於發現到嗎?」杜魯斯的笑容有點幸災樂禍,「對方竟然是那位『偵緝隊的天使』,你還真是非一般的有艷福呢。」

 

「這是笑話嗎?」剛冷靜下來的美利安多斜眼盯著對方冷冷一笑,甩了甩頭便支開了話題,「卡多魯呢?怎麼不見他?」

杜魯斯不以為然的回應︰「也許正跟莉莉娜在一起呢。」

若果真是這樣的話實在要謝天謝地了。美利安多會安排妹妹在這裡工作,是因為這位受過高等教育的新時代女性硬要出來貢獻社會。為了方便照顧她,所以唯有安排她進入自己公司。另一方面,他真正的用意其實是讓這位伯爵家的千小姐與好朋友杜魯斯伯爵的弟弟培養感情。卡多魯可是其中一位他心目中的理想妹夫。

 

杜魯斯當然也明白其中意思。在父親過世後,作為長子的他,有必要照顧卡多魯這個內向的弟弟。莉莉娜是個聰明溫柔的女孩子,又是美利安多的妹妹,大家門當戶對。若能跟他親上加親,當然更理想。

 

***********

 

喝了點紅酒反而令美利安多更加清醒了。他本來就是個酒杯子,曾經還有個「千杯不醉」的稱譽。坐著馬車回到府邸中,他第一件事是到妹妹的房中去看望一下。

 

「莉莉娜,我可以進來嗎?」

 

「我還未休息。」莉莉娜以輕快的聲音回應。

 

「身體沒大礙吧?」這是他近來每一次進入這位大小姐房中時都會問的問題,「醫生今天來檢查過了嗎?」

 

莉莉娜無奈的苦笑︰「哥哥,我沒事了,現在都不會痛。」

 

那位女士沒再來找妳麻煩吧?」紅頰略紅,他坐在莉莉娜的牀邊,翻動她放在梳妝枱上的讀物,是狄更斯的《霧都孤兒》。

 

「她不怕伯爵大人再大發雷霆嗎?」莉莉娜聳聳肩苦笑道。她手上拿著的是現在在法國非常流行的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

 

美利安多也苦笑了。他隨意的問道︰「其實妳怎麼會到倫敦塔外?」

 

他感到莉莉娜抖動了。

 

「你已問過了。不是說是散步嗎?」語氣有點改變,不是剛才那種輕鬆自若,「突然想到倫敦塔外感受瑪莉皇后的風雅。不可以嗎?」

 

看上去像是酒醉的美利安多擦了擦眼睛,刻意表現出若無其視。

 

「原來如此…我想妳下次還是小心點,那裡可是著名的幽會場所呢。」他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刻意用似是疑非的語氣說出這句話。

 

「果然喝醉了…」莉莉娜勉強的擠出一個刻意的笑容,「說甚麼幽會…」

 

「那裡平常都人煙罕至。」他放出了很重的語氣。

 

莉莉娜凝望著他,暗暗倒吸了口氣。然後嘴角微微上揚︰「我知道了,不再隨便到那裡就是了。」

 

瞄起眼睛,他望著莉莉娜。

 

莉莉娜打了個冷顫。她最怕哥哥的這種眼神,就像,他會看穿一切似的。

 

「好了…明天再談吧。我很累了。」她將小說放在一旁,立即蓋上被子。

 

美利安多望著這種反應的莉莉娜,沈默了。瞄起來的眼睛沒有放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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